五台人的西口路

五台人的西口路

王铁牛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便有其独特的个性。在清朝中叶至民国初期山西人大规模的“走西口”移民淘金潮中,很少见到“苶老实,瞎憨厚,死干犟”的五台人的身影。偶见一两个,不是买牲灵种地的,就是买女人做老婆的;逃荒的不多,更没什么财大气粗的商贾。为什么会这样?究其原因大概有以下两点:

一、自然环境使然。众所周知,五台县地处五台山系,五台山系东西走向南北走向都有,虽方圆多里,地形却很复杂。低洼处如坪上、边家庄、李家庄一带,海拔多米,农历正月未尽便解冻,地产喜温爱热的花椒、柿子、黑枣之类;高耸处如五台山五顶一带,农历六月便见飞雪,只长高寒草甸所能生长的细草。北台顶叶斗峰海拔米,号称华北屋脊。如此复杂的地形,决定了五台县小区域地形雨丰富。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五台县境内龙王庙、龙王洞每乡都有,祈雨也很灵验;即使是大旱之年,五台全境要遭“黑钵年景”的现象却不多。再者,农作物种植的节令又很长,从“清明养种夏山药”开始,到“谷雨前后,安瓜点豆”,“立夏抢粮头”一直到“头伏里荞麦二伏里菜,三伏里种些鸡毛菜”,在长达3个多月的时间里,只要有一场透雨,便可种植一些随节令的农作物,多少总有些收获,有收获便可度命过日子。同时,也是由于自然环境的原因,五台与外地交通不便利。小小一个县,对外联络全靠南面的虎牢关(今河边大关)、西面的奎关(原平市境)、北面的峨口、东北鸿门岩、东面龙泉关。民风很是闭塞,这也是五台人囿于见闻,夜郎自大,把穷苦家乡当桃花源的缘故。

二、五台人个性使然。五台的自然环境养成了五台人“苶老实、瞎憨厚、死干犟”的个性。五台人平时过光景极其俭省,即使财主人家“丰年亦杂糠秕”。“糠菜半年粮”是五台人普遍的主打食物。“忻州人是说利哩,五台人是说地哩。”五台人特别看重土地,特别看重撅起屁股脸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死受,特别看重精耕细作的好受苦人。他们自豪:“三年学个买卖人,一辈子学不成个受苦人。”偶尔有出门子挣钱养家糊口的也大多是工匠,很少有什么买卖人。这不是说五台人不爱钱财,而是在情感上接受不了。“买卖人种不得地,凉壶子领不得戏。”他们羡慕买卖人的发财,却又老实得不会买卖人的一套。直至今天,五台人的这种遗风依然存在,出门子挣钱的绝大多数人是出卖力苦和技能的农民工,很少有经商者。五台人“好出门不如歹在家”,“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比较依恋家乡。不到万不得已万般无奈,绝不会背乡离井。而且,因为老实,便也胆小,再加恋家情结,五台人一旦出了门子,见到本乡地面的人总要套近乎,拉关系,以求得到帮助关照和心理上的慰藉。至今,这种遗风依然。

正因为上述原因,五台人背乡离井逃荒的不多,出去做买卖的更少。走西口的人流中便很少见到五台人的身影。然而,被外人看来显得有些僵化笨拙的五台人的躯体中,也有一颗不安、跳动、滚烫的心,再加五台人的个性使然,为数很少的走西口的五台人,在西口路上却演绎出与众不同的故事,有的甚至青史流芳。

一、五台中国同盟会员走西口

五台人“苶老实、瞎憨厚、死干犟”性格的升华,就是义无反顾地为真理而斗争,虽死而不惧。

清朝末年,受徐继畬和其著作《瀛环志略》的影响,一向民风闭塞的五台出现了留学东洋日本寻求救国真理的高潮。据有关资料记载,至辛亥革命前夕,五台去日本留学的青年,公费和自费总共有43人。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数字,在全国也是位列前茅的。要知道,当时号称“天下文风数二定,数了定襄数平定”的定襄、平定两县加起来才14个人,祁县1人,太谷2人(其中有后来成为蒋介石连襟的大名鼎鼎的孔祥熙)。这些留学青年受孙中山、黄兴等人的影响,纷纷加入中国同盟会,进行反清活动。

光绪三十二年(年),五台籍最早的第一批留学生同盟会员徐翰文、王建基、康佩珩、赵三成学成归国回乡,宣传革命。为使宣传能够震动麻木不仁、习惯于皇权统治的老百姓,康佩珩竟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东冶镇农历三月初八的庙会唱戏的戏台上,冒着被官府抓去以大逆罪砍头的危险,毅然决然地剪去脑后辫子,宣布与清廷决裂。此事立刻在五台、定襄、原平一带引起轰动效应。一时间,二州五县人心躁动不安,官府惶惶不可终日。

当时,中国同盟会日本东京总部对五台的同盟会员寄托着重望,因急于举行武装起义,在徐翰文等归国后不久,又打发荣国桐归国,要他通过中国同盟会山西分会干事、神池县的谷思慎,向五台同盟会员传达总部“加紧革命运动,实行武装起义”的指示。谷思慎便带着宁武县同盟会员南桂馨,与荣国桐一起赶到五台东冶镇,在王建基家召集王建基、赵三成、康佩珩、徐翰文举行会议。听取了总部指示后,大家进行了商讨,决定由徐翰文、王建基、康佩珩“走西口”到内蒙古一带发展西口塞外的土匪响马,组织反清武装力量。赵三成等仍留在家乡,积极创办学堂,以兵法军事体操教授训练学生,培养革命力量。一旦时机成熟,便里外应合,内外夹攻,推翻清廷统治。

这时,时间已到年,徐翰文、王建基、康佩珩三人顾不得在家过年,便走口外抵达内蒙古鄂尔多斯的红柳滩,招募土匪响马豪侠,并准备在此作为起事的根据地。不料因豪强们的争风吃醋而使机密泄露,引起了官府的注意。王建基被官府抓捕,经官府严刑拷打,终不承认。后来趁看守有事暂离之机,凭借自己高超的武功逃脱。徐翰文和康佩珩在杀虎口遭遇欲为清廷立功的土匪的跟踪和设伏。经激战,徐翰文掩护康佩珩逃离后遭敌杀害。

康佩珩逃回,恰逢中国同盟会“铁血丈夫团”成员赵戴文、阎锡山从日本归乡。中国同盟会山西分会改组为同盟会山西省支部,赵戴文为负责人。听取了康佩珩的口外汇报,得知王建基仍在口外联络土匪豪强发展革命力量,几次派人送函督促回归。王建基回来后,赵戴文向其传达了日本东京总部新的指示:相机宣传革命,从内地待机起事。康佩珩被派到宏道镇川路学校任教,王建基被派到运城河东中学任教习,均以兵法军事体操和格斗之术教导学生,培养革命人才。

五台籍中国同盟会员为推翻中国封建帝制、发展革命力量而“走西口”的故事,在《五台县志·人物志》有着记载。他们的英勇事迹名垂千古。为了对他们三个另类的“走西口”者有所纪念,笔者将其生卒生平简略写出来以飨读者。

徐翰文(-)字西园,五台东冶镇大朴村人。其父从小务农,因不识字,常受人欺蒙,遂决心供儿子读书。徐翰文聪敏好学,有志气,光绪年间考中秀才。年,山西派遣公费留学生去日本。徐翰文被选送入日本体育专科学校学习。加入中华革命同盟会。归国后入太原常备军第一营。杀虎口遇害时年仅29岁。中华民国成立后追认为烈士,并在东冶镇召开隆重的追悼大会,凿石立碑,以资纪念。

王建基(-),字弼臣,五台东冶镇北街人。自幼聪敏,性沉毅有侠气,好习武。20岁时考中秀才,又考入山西大学堂。年赴日本留学,与同乡徐翰文、赵戴文、赵三成等同时加入同盟会。他留学专攻体育专科,对统率行军、攻城野战之法无不深究,尤精击剑。辛亥革命太原起义成功后,成立忻代宁公团,进行北伐。10月16日,王建基星夜从运城赶回太原,就任该团总参谋长职务。该团续桐溪部在大同被清军围困。王建基率手下随从30人从怀仁秀女村出发驰援,在五里道与清军遭遇。白刃激战中王建基中伤47处壮烈牺牲,时年29虚岁。年,民国政府在东冶南街观音堂为他和徐翰文召开隆重的追悼大会,追认为民国革命烈士,并凿石立碑纪念。

康佩珩(-),字子韩,五台东冶镇五级村人,少举秀才。年留学日本,并加入中华同盟会。年回国,因带头剪掉辫子,人称“康秃子”。年辛亥革命太原起义后,阎锡山嘱其负责五台地方治安。康佩珩立即召集乡绅林铭山、朱应龙,赵三成等成立了东冶保安社。吸收各村青少年组织了保安队,与同盟会员民团团长郭振都带领保安队冲入县衙,捉住清廷县知事牛葆忱,推翻了清廷王朝在五台的统治。后出任长治县长,因病逝世,终年45岁。

二、五台走西口的穷秀才徐懋淮

辛亥革命胜利,中华民国成立。山西省成了阎锡山的天下。“阎锡山,灰拾翻,铰辫子,敞脚板,搬了神象做学堂。”阎锡山的家乡五台县“灰拾翻”得更是厉害。五台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社会变化必然影响人们的生活,也波及到五台人的西口路。民国初年,走西口的五台人中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人:既不跟晋商“同流”,也不跟受苦人“合污”,斜跨着行李独自一人蹒跚而行。他不是别人,正是后来共和国的开国元帅徐向前的父亲徐懋淮。他走西口,依家乡人幽默的说法,是受了阎锡山“灰拾翻”的害。

徐懋淮(-),学字次江,号遇丰年。清光绪秀才。为五台望族徐氏三股十八世。徐氏家族耕读传家,学而优则仕者很多。徐懋淮的父亲徐鹤林却天生不爱寒窗面壁坐冷板凳,而性喜经商。读了他二股十五世徐继畬松龛爷爷写的《瀛环志略》后,又暗生与西洋商人交结,经营西洋货的欲望。因为经商钱来得活套,家里盖起了青砖雕花、筒板瓦盖顶的上下六间主楼,其势超过了徐继畬家的奉先堂楼,成为五台东冶地区有名的“徐家楼院”。这就是今天永安村的“徐向前故居”。

徐懋淮10岁时,徐鹤林奉族长之命,伙同徐氏族人到福建启运当年徐继畬寄存在福州开化寺的结发妻续戴月的灵柩。这时福州从《南京条约》签订开始成为对外口岸已有25年时间,洋商具备了一定规模。徐鹤林被五花八门的洋货吸引。回乡后,他拿上自家的全部积蓄,又向家人父子亲戚朋友们筹借了些钱,再次去福州欲想倒腾洋货。不料路遇贼人,失去了所有的银钱。徐鹤林又悔又气,急病攻身,不久一命归天。这时,徐懋淮才刚刚13岁。在母亲刘氏的主持下,变卖了田产,偿还了债务,所幸还保留了“徐家楼院”。因为家境贫寒,徐懋淮在中了秀才后再无力继续读书深造,只好设帐教书糊口,养活全家。

辛亥革命不仅推翻了中国的皇权统治,也推翻了中国封建的教育制度。就在辛亥这一年,五台东冶地区的中国同盟会员赵三成、赵子礽、白映斗、李筱峰、郭振都等,在康佩珩的主持下,搬了东冶西梢门灵应寺所有的神像,挂上了“沱阳学堂”的牌子。聘请东冶地区名儒赵长庚老先生担任校长主持校务。未几,学校又改称“沱阳高等小学校”。学校不教四书五经,而是国文、算术、修身、历史、地理、格致(物理)、军事体操、武术。五台的天地顿时一新。

徐懋淮虽不是同盟会员,却也是辛亥革命的同情者,民国政府的拥护者,再加上“山西王”阎锡山又是他们徐家大股门里的姑爷,更使他对革命、对政府有着深厚的信赖感。沱阳学堂一成立,他就把两个儿子银福和银存(徐向前的奶名)送到学堂学习。然而,他又是革命的“受害者”。尽管他学富五车,四书五经讲得头头是道,却再无人请他教书。他把两个儿子送到沱阳学堂,更增强了人们对传统教育和儒家学说的轻视与不信任。没人请他教书,家中断了经济来源。种地不是他的所长,家中又无多少地可种。这时的徐懋淮,连母亲带孩子和他夫妻俩全家8口人,嚼裹很大,全凭徐懋淮一人养活。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忽听说口外包头一带,财主们还是让孩子们读四书五经,而且束脩也比忻代二州五县高得多,二州五县偶有塾师去教书。徐懋淮便决定也去包头教书挣钱。

银存13岁(年)时,农历初五刚过,徐懋淮便起身往包头走。因为一般教书最拖拉的也得腊八后放假,添仓节后开学。过了添仓节(正月二十为小添仓,二十五为大添仓),一般的私塾都请到塾师开学了。再找私塾当塾师就不好找了。那时交通不便,除极少数富豪有牲灵代步,一般人走路全凭步行。徐懋淮冒着早春凛冽的寒风尘沙,挎着包着四书五经的包袱,风餐露宿以“待要不待要,三天到岱岳”的速度出了口外,一路问讯着教书营生,走了半月才在包头花圪台找到一家私塾。

东家自称祖籍是关南忻州人,姓姜,来包头已历三代。东家以种地为主业,家大业大,光长工就有3个,有大小两个老婆。两个儿子都已10岁,尚未启蒙。姜财主跟徐懋淮讲定,包吃包住,四季衣服,另奉束脩50两重的扭丝银元宝一个。这个银元宝相当于当时70多块银元,足以使徐懋淮一家温饱。徐懋淮很是高兴,便在姜家教授其两个儿子。按老规矩,第一年打基础,先教“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并临摹仿影。教了10个月,过了腊八,为免家中悬望和赶在年前回家与亲人团圆,徐懋淮便要回家。走到和林格尔,突然遇到一把子土匪,将徐懋淮抢劫了个净光。徐懋淮自认倒霉,叫苦连天,一路乞讨才回到家里。

第二年,徐懋淮又到包头花圪台姜家教书。腊月回家的时候,徐懋淮装扮成一个乞丐,一路提心吊胆,未到和林格尔,就被土匪拦住。徐懋淮问:“你们乞丐也抢劫?”土匪反问:“还有满口之乎也者的乞丐?”徐懋淮才知道自己扮乞丐不像,反而更加露白。只得把挣下的元宝双手奉送以求保命。

连续两年束脩被劫,家中便有了亏空。徐懋淮再不能出口外教书,家乡也再无人用他教书,又不会摆弄庄稼,全家8口人的生活便成了大问题。徐懋淮咬着牙对两个儿子的读书作了调整:银福继续在沱阳学堂读书,以求将来飞黄腾达光宗耀祖;银存到河北省阜平一家由亲戚介绍的书店兼杂货铺去学徒,以求省一个人的口粮并能挣两块银元贴补家用和供哥哥读书。

银存在阜平书店干了二年后,阎锡山在太原筹办了国民师范。因为学校的一切都是免费的,银存才又报考了国民师范得以深造。

徐向前父亲徐懋淮走西口的故事,《徐向前传》略有记载,徐向前家乡亦有传说。

三、王余粮西口买驴记

王余粮与笔者是一个村的。据说,生他的那一年(年),家中瓮底仍有几粒粮食,其父便给他起了个“余粮”的名字。

王余粮有个本家叔叔叫王林元,在口外混光景,多年不归家。大同、包头和平解放后回来了。这时,村里早已土改完毕,庄户人都有了养种的土地,却缺少使唤的牲灵。大家便央求王林元到口外给大家买些牲灵回来。王林元答应了,从郭家寨、东冶置办了些芦席、茶叶、花椒、大料、针头线脑,让王余粮家的一头毛驴驮了,领着王余粮出了口外。

王余粮当年虚岁16,青春时期,毕竟没吃过长途跋涉之苦,再加出门时正逢春旱,一路上的严重缺水喝使他上了火,到了和林格尔地面竟得了结石之症,小便淋漓不畅,滴滴嗒嗒,阴茎胀痛,红肿发亮,走路行动都需手伸进裤裆里护着。王林元不知他怎么了,要看。王余粮初还护着不让看,却禁不得痛苦,只得让王林元看了。王林元却也无法可想,只是唉声叹气,恨天怨地。两人磨磨蹭蹭,好不容易来到一个叫三岔的小镇上住进了店里。王林元便向人们打听能给王余粮治病的医生和法子。有人笑着说,香妮子或许能治了这病,不妨叫她来看一看。

王余粮一听说什么香妮子,知道是个女人,顿感羞涩扭捏。说话间那个叫香妮子的女人来了。王余粮一看,这女人约有40岁模样,脸上涂着很厚的脂粉,手上夹了一支洋旱烟,张嘴一笑,满嘴黑牙,伸过手来便要摸他。王余粮急忙闭上眼睛,羞得满脸发烧;只觉那女人轻轻摸了摸退回手去,便和王林元告唠,说这病她能治,却要到她家治,不能让别人跟随,并要价两块银元。王林元一口答应,马上就给了两块银元。香妮子便笑吟吟地把王余粮扶领回了家,先烧了半小盔子开水泼了绿豆泡上甘草根,其间便说些男女风话和王余粮调笑,又问王余粮娶过媳妇没有。王余粮含羞摇头。香妮子便笑,说要他尝尝媳妇的滋味。接着关门闭窗,便拉他行男女之事,说是给他治病。王余粮身不由己,又是第一次与女人接触,不免好奇兴奋冲动,早忘了疼痛,由着香妮子摆布,不觉间便跑了马。香妮子推王余粮起身,要他赶快去喝那泡好的甘草绿豆水,越多越好。王余粮便去喝水,回头一看,那女人竟不知怎么从下身摸出了一粒如高粱大小、状如荞麦的白色东西,坚硬如石。那女人说就是这个东西折磨了他一路。王余粮才知道是跑马带出来的。

半小盔子甘草绿豆水喝尽,不一会儿王余粮便要撒尿,只觉畅快无比,再无疼痛。王余粮回到店里,王林元见他恢复如初,很是高兴,连说那两块银元花得真值。王余粮听人们叨啦,才知道那女人是个专门靠卖大炕为生的女人。虽然如此,却对她感激无比。

两人在店里歇了一天便又行路。一天,来到了一个叫乌兰花的地方,好像只有两三户人家的样子。王林元要在这里住宿,王余粮只好听从。这时过来两个女人,好似母女模样,一见王林元他们,高兴得不行,往屋里直拉他俩。王林元吩咐王余粮,牲灵就留在这家,由他紧喂照料;又朝不远处一户人家指指,说那一家也留人住宿,人家要多少钱便给多少,要他到那一家去住;明早吃了饭过来,两人再相跟上走路。王余粮答应,便向那户人家走去。

那户人家门前早有一个男子等候,见王余粮来,满脸堆笑让其进门,一边就喊屋里的女人出来相见。女人出来,却是一个少妇抱着个两岁的娃儿。这时,那个男人向少妇要钱,说要去什么地方耍钱赌博。少妇说人家客人还没给住宿钱,我哪有钱给你?王余粮便问多少住宿钱?男人说,一块银元就够了。王余粮便掏出一块银元。男人高兴地接在手里,吩咐少妇好好接待客人,便从圈里拉出一匹马来骑上走了。少妇便请王余粮进屋上炕坐了,从锅里端出饭来,却是莜面窝窝,又不知从哪里端来一盘子野菜和山药丝丝。王余粮吃了,天黑了下来。少妇取出一串蓖麻籽点燃当灯,推过一卷羊皮盖体要他拉开睡觉。王余粮赶忙推诿,说要等她男人回来再睡不迟。少妇笑了,说她男人拿了他那一块银元,恐怕是三四天不回来了,等他作甚?说着话便拉开了自己的铺盖,又过来替王余粮拉。王余粮见要和这个少妇睡一条炕,窘羞得不行,却又没个去处,只得把铺盖往窗台后炕里拉了拉,以示有个分隔。少妇笑笑,说要王余粮先睡,自己出去取尿盔子。少妇出了门,王余粮趁机要脱衣钻盖体,不料少妇很快就拎着尿盔子回来。王余粮慌忙不迭,和衣钻入盖体。少妇知道他害羞,“呼”地吹熄了蓖麻籽灯,搂着娃儿奶着,一边嘴里啊啊着,拍着娃儿睡觉。王余粮趁着此时的黑暗,才在盖体里脱了衣服推了出来,却胡思乱想,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害怕得厉害,不由自主心脏狂跳,浑身哆嗦,怎么也不能入睡。过了一会儿,娃儿睡着,黑暗中,王余粮忽觉白光一闪,却是少妇赤身下炕小便。很响的尿溺声搅得王余粮心猿意马。那少妇尿完上炕,突然就钻入了王余粮的盖体。王余粮大惊,要往出推少妇。少妇笑了说,反正你已经付钱了,不要白不要,跟你来的你那个老汉汉,这会儿也早就和那两个女人相好上了,快来吧!一边便拉王余粮上身。王余粮顿时失去思想,昏头昏脑由着躯体本能行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几翻几折,才疲乏地睡着。

第二天王余粮起来,早已日上三竿。少妇已为他做好了饭。他想起夜里的事,好像自己做下什么理屈和见不得人的事了,羞涩局促不安地不敢看少妇一眼,匆匆喝了两口莜面糊糊,便放下碗,逃难似地飞跑出去寻王林元。两人又踏上行程。

一路上,王余粮一会儿香妮子、一会儿少妇地胡思乱想。王林元也不跟他说一句话。胡里糊涂地也不知又走了几天,来到大青山脚下一个叫哈拉忽哨的村子。村里的人与王林元很熟,一见面就“老王、老王”很亲热地叫着,拉他到家吃饭住宿。王林元也不客气,就像回了自己的家。听人们的问询叨啦,王余粮才知道,王林元走口外,其实大半时间就是在这个村里当牛倌;那次回了老家本来不准备再来这口外了,不想老家忘记了他,没有给他分下田地。这让他很伤心。他这次来了口外,是决计再也不回老家了。大家高兴了,便又劝王余粮,说他也不用回了,关南的生活太苦,远不如这口外。他还没回答,王林元却摇摇头,说他还要往回吆牲灵哩,况且他的本家哥哥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怎能留在口外?就这么一答一哇的叨啦告说当中,王余粮便也知道,这些村民也都是关南的老家,只不过来到这口外两代三代的,全是老乡。他便也感到轻松和亲热,却又为本家叔叔的决定难受。

王林元把带来的芦席、茶叶、花椒、大料和针头线脑全送了人。村里人十分感激,待他和王余粮如同上宾。住了没两天,王余粮便熟悉了村里的情况:总共十几户人家50来口人。家家都一样养牛养猪种庄稼,主要是种莜麦、山药、豌豆和荞麦。除过春种秋收,男人们在夏天还要外出扑捞点儿居家过日子的必需品,冬天是他们最闲适快乐的日子,男男女女聚集在一起,烧山药、炒豌豆、煮猪牛骨头,抽羊腿巴骨子水烟,喝酽酽的浓砖茶,灰谝长板坡,要不就哥哥妹妹地唱,实在乐陶得很。收回来的粮食全在地窖里窖着,上面用土盖严,做着记号,就像犵狸寄埋粮食。说是一家一家的,其实全是伙吃,吃了一窖再开一窖。吃不完的就喂了牛和猪。杀猪的时候,头蹄五脏肠肚下水全都喂了狗,人们只吃壳郎子肉。家家后院或房后都喂着狗,足有牛犊子大,白天拴着,晚上放开,凶得很。狗脖子里都戴着狼牙钢钉项圈,根本不怕狼和豹子伤害。倒是狗常把进村偷袭牲畜的狼咬死咬伤。为防狗咬、狼咬,人们都会要流星锤,即一条绳索两头各拴一个铁打的八宝蛋子,舞动起来,狼和狗便吓得逃之夭夭。老牛倌是村里的统一号令者,每天清晨,老牛倌一声:“放牛嘞──”家家户户便从牛圈里放出牛来。牛们便由头牛带领,爬到那大青山上去吃那半人高的油草。到了阳坡落山时,牛群又会自动回来,来到村口水井旁,喝那牛倌为它们打上来的一石槽一石槽的井水。老牛倌再一声:“牛回圈嘞──”牛们就自动回了各自的栏圈,由各自的主人圈好。牛倌打扫干净井栏,磨蹭到初更时分,再一声:“放狗嘞──”家家户户便将狗放出来,村里便实行了宵禁。牛倌是吃东家轮流饭的,谁家有牛吃谁家。王林元回来,临时安置的牛倌便自动退位让其复职。村里的女人们都对王林元暗扭暗掐打情骂俏,关系很不一般。王林元犹如皇帝回了后宫,这里是王林元的乐园。王余粮又发现:这里家家的炕面都是用荞面糊糊抹成的,光溜溜得如同一块大纹石板。烧火做饭时,炕面烫得很厉害。水滴洒在锅头炕面上“哧哧”作响,很快就化成一缕白气。不铺芦席,人们却能在这样的炕上睡觉,呼噜打得山响,真是耐烫得很。街道院子和牛栏周围,全都是牛粪片子垒垛起来的墙,这就是人们赖以烧烤的燃料。娃娃们头戴毡帽,身穿小皮袄,赤脚板子在地上“呱叽呱叽”地跑来跑去。大人们说,娃娃们冬天也是这样,雪地里、霜地里照跑不误。这一切都让王余粮感到新鲜奇怪,甚至还有几分敬佩和羡慕。

这村里是不养毛驴的。过了些时候,村里几个男人不知从什么地方给王余粮弄回五头驴,都是才扎了牙的驹子。王林元让人们重新为毛驴打了笼头和缰绳,吩咐王余粮说,这里不是你的久留之地,村里人急等着牲灵使唤,你快回去吧!我是不回去了。将来还记得有个叔叔,烧份野纸就是了。说到动情处,两人都哭了。

王林元送王余粮一直到去乌兰花的路上才停下。王余粮骑了自家的老毛驴,鞍后牵连着新买的五头驴驹子,急匆匆地走着。他想快一点赶到乌兰花去见那个留他住宿的少妇。因为他突然感到自己成熟了,有了男人的需要。当他来到那个少妇家时,却又觉得不好意思了,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脸红脖子粗嗯嗯啊啊地说不成个话。那少妇见状,拿出一块银元塞给他要赶他走。王余粮奇怪了,争论起来才知道,原来这少妇从他上次住店走时便对他产生了误会,认为是他对少妇的招待产生了怨恨,让少妇还难受了好长时间。这次他又结结巴巴地不说住宿,更增强了少妇的误会。少妇说自己不挣昧心钱,便要把那一块银元还给他要他走。王余粮乐了,赶忙又掏出一块银元一并塞给少妇,说自己几个月来一直念想着她,现在回来,专门就是来寻她的。少妇这才高兴起来,让他进屋,并说男人有事去了旗里,晚上正好不回来,一夜欢乐可想而知。到了三岔,他又想了,拿了两块银元去找那个香妮子,香妮子开始误以为他是来谢治好病的,后见他想干那事,却火了,说他娃娃芽芽,不该贪恋此事;很多走口外回不了家的,全是因为太贪女人,才把骨头抛弃到他乡的;爱女人,就回家娶媳妇去!扔出他的银元,把他推了出去。

王余粮说,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两个女人,她们都是好人。

这个故事,是笔者在村里当农民时和王余粮一起劳动时听王余粮叨的,而且听过不止一次。当时只当成了笑话,哈哈过后也就完了。后来想把这故事写成小说,却也没有。写这篇文章时才又想起,欲回老家再采访采访他,核实核实路线和地名,才知道他去年从崖坡里滚落去世了,享年75岁。呜呼!

  王铁牛,又名王耜,号尧山农夫,年生,山西五台人。山西作家,国家二级编剧。退休前曾供职忻州市艺术研究院(原戏剧研究所)。著有长篇纪实文学《沱水环流》丶《徐继畬》,志书《山西赛戏》,专著《五台山雕塑》等等,另有大量作品散见各报刊专著。电视连续剧《父子村官》获山西省委宣传部第八届“五个一工程奖“,戏曲作品《香火》(合作)获中宣部第八届“五个一工程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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